吕鹏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科技考古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员。主要研究偏向：动物考古、科技考古、古代生业和社会。图片泉源见附录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庄》里有这么一句话："人是一种最可怜的家伙，什么都产不了，只会浪费。

他产不了奶，也下不了蛋，瘦弱得拉不动犁，跑起来也是慢吞吞的，连个兔子都逮不住。可那家伙却是所有动物的主宰。"无论对于昔人还是今人，动物都是一种重要的资源，它们从衣食住行用等各个方面改变了人类社会的历程；而另一方面，人类对动物的掌控和使用极尽能事，有的动物因此种群兴旺，而有的动物因此濒临危机甚至消亡。

近年来，我们在辽宁大连广鹿岛上（包罗小珠山和吴家村等遗址）开展了一项动物考古的综合研究，获得了关于情况和海平面变化、动物驯化和流传、野生动物绝灭的认识：距今8500年前，随着海平面的上升，广鹿岛从大陆隔离，当史前先民在距今6700年左右登陆此岛时，岛上有大量的鹿可供狩猎，海里有富厚的海产物（主要是牡蛎）可供渔捞，而随着人类入岛的狗成为渔猎生业的好辅佐，此为第一阶段；距今6300到距今5000年为第二阶段，家猪开始泛起在岛上，锶稳定同位素的分析效果讲明它们源于岛外（很可能源自距离最近的辽东半岛），碳氮稳定同位素分析展现了人类开始用自己种植粟和黍的副产物来喂饲家畜，家畜饲养方式的引入可能与狩猎所得猎物已经满足不了岛上住民日益增长的肉食需求有关，证据之一是岛上的大型鹿类动物（马鹿）已因过分狩猎而逐渐灭绝；距今4800到距今4100年为第三阶段，家畜饲养方式作为一种能够获得稳定而丰裕动物资源的方式在此阶段进一步得以强化，家养黄牛肢骨做成的骨器传入岛上，可是，史前先民依然可以通过渔猎的方式获取岛上及周边富厚的野生动物资源。时至今日，海产养殖和特色旅游成为广鹿岛上的主要生业方式，野生哺乳动物已在岛上难觅踪迹。

一座小岛生业"三部曲"就是中国史前畜牧的缩影。距今10000年以前的华北平原上，河北徐水南庄头的先民驯化了狗，用作狩猎助手。距今9000年以前，河南舞阳贾湖的先民真正开始掌握一种人为获取食肉资源的方式，家猪做为一种稳定而丰裕的肉食泉源进入人类社会。距今5500到距今5000年以前，家养黄牛和绵羊沿着史前"丝绸之路"从西亚进入我国西北和东北地域。

距今4000年以前，史前畜牧格式大要形成，西北地域中家养绵羊占据主导，形成农牧联合的方式；南方地域有着富厚的野生动植物资源，家畜饲养业被动生长，缓慢甚或停滞；中原地域吸纳融合，形成包罗家养猪、狗、黄牛和羊在内的多品种家畜饲养方式，天下之中的宏图霸业就此展开。人类社会的真正兴起与动植物的驯化密切相关。人类和家养动物一旦结盟，他们之间就形成互利共生的关系：人类予动物以呵护，家养动物种群得以生长壮大；动物予人类以所需，人类文明和社会得以生长。

如果，乐成可以用子女繁盛以及种群增长加以权衡的话，那么，人类与家养动物之间这种互利共生的关系显然是极为乐成的规范。二者相辅相成，家养动物种群的增长能够反映人群的增长和社会的生长。以史前中原地域家养黄牛为例，其在哺乳动物种群中所占比例由新石器时代末期（如河南柘城山台寺、河南禹州瓦店、河南登封王城岗等）的10%左右，飙升到商代晚期（如河南安阳殷墟）的40%。家养动物做为一种资源，为人类社会提供了多种产物和服务。

以史前时期人类对家养黄牛资源的开发为例：最普遍的现象是用作肉食，但对它的享用并非日常习用，它的价值更多地是体现在仪式性宴饮运动中。家养黄牛一经引入便在祭祀运动中发挥了作用，如甘肃武山傅家门发现牛卜骨（图1）（距今5600年）、河南柘城山台寺用9头牛集中祭祀（图2）（距今4500-4000年），商代中期祭祀用牲完成由牲由猪优位向牛优位的转化；周代祭祀用牲逐步礼制化，黄牛做为最高品级的祭牲被使用；家养黄牛为骨器制作提供了可控的、富足的、优质的骨料泉源，而骨器作坊是重要的手工业部门；中国古代以农为本，牛耕在农业生产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牛耕源于何时？谜底悬而未决，但商代晚期河南安阳殷墟遗址出土黄牛掌骨和趾骨上有因劳役而造成的病变现象，可能会对问题的解决有所启发；此外，新疆古墓沟和小河墓地发现有使用奶制品的现象，国人对牛奶的使用历史悠久。图1：甘肃武山傅家门遗址出土牛卜骨 图2：河南柘城山台寺遗址出土祭祀牛坑英国经济学家托马斯.马尔萨斯在其经典著作《人口学原理》中指出人口呈几何速率增长、而食物供应呈算数速率增长，因此，人口增长倾向于凌驾食物供应能力。

人类由狩猎收罗转向农耕和家畜饲养，在一定水平上促进了食物供应，但也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譬如感染病。2019年，一项鼠疫杆菌古代和现代基因组的研究讲明：鼠疫杆菌现代世系和青铜时代世系的祖先在距今5000多年前已泛起在中亚和青藏高原东北缘地域。距今5500到距今5000年以前，家养黄牛和绵羊传入我国境内的同时，东北地域的哈民忙哈遗址、内蒙部中南部的庙子沟和五庄果墚遗址发生过大规模的史前瘟疫，家养食草动物的传入和史前瘟疫的发作险些同时发生，二者是否存在联系？这是需要我们联合考古学、微生物学、古DNA研究往返答的问题。

对于家养动物而言，人类因其有用，而大为使用，进而兴之旺之，而另一方面，野生动物却处境堪忧、甚至面临绝境。一部人类史就是一部野生动物灭绝史。有史以来，动物一直饱受人类的围追堵截，人类的过分捕捞、对野生动物栖居情况的破坏是造成动物绝灭的主要原因之一。现在，在所有已知的哺乳动物中，约莫25%在某种水平上受到显着的威胁，这个比例是濒危鸟类的2倍。

动物灭绝的例子在考古记载中触目皆是。在整个石器时代，欧亚大陆灭绝的动物就包罗洞熊、最后斑鬣狗、东方剑齿象、猛犸象、巨貘、披毛犀、大角鹿等。以牛类动物为例。野牛曾是考古出土物中最为常见的大型哺乳动物，它们是远古先民重要的狩猎工具和肉食及物资泉源。

进入新石器时代以来，它们的数量急剧淘汰甚至消亡。家养黄牛的野生祖先是原牛，曾广泛漫衍于欧洲、亚洲和北非。它在中国境内绝灭的时间可能是青铜时代早期。

距今3900年左右的山西绛县周家庄遗址的先民们仍然使用原牛的肩胛骨制作卜骨，古DNA的研究讲明其时原牛、野生水牛和家养黄牛种群共存，而且，原牛与家养黄牛种群发生过杂交。野生原牛在欧洲到17世纪时彻底消失，1627年，在波兰，最后一头有记载的野生原牛死掉了，它是一头母牛。

另有一种绝灭的牛科动物是圣水牛，它是我国现在所知的唯一起源于全新世（距今1.2万年开始至今）而又灭绝的大型哺乳动物。圣水牛在距今8000到距今3000年的中国南北方皆有漫衍，它是另一种野牛，对中国现代家养水牛没有基因孝敬。它在东周时彻底灭绝，灭绝的原因在于情况（两周相交之际中原地域气候转冷）和人为（商人过分捕杀和对其栖居情况的破坏）等两个方面。

圣水牛长什么样子？除了圣水牛骨骼遗存之外，它的形象由河南安阳殷墟遗址花园庄东地M54（即亚长墓）出土一件青铜水牛尊得以重现（图3）：短角、角的横截面呈三角形、四足短粗有力、体态浑圆。图三：河南安阳殷墟遗址出土 圣水牛尊"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野生动物面临绝境，不得不走上"自我驯化"之路。2020年，英国进化生物学家凯文.帕森斯通过丈量和比力伦敦都会和乡村的111件赤狐头骨形态，发现都会赤狐的吻部变短变宽、大脑变小，雌性和雄性赤狐头骨更为靠近。

这种野生动物"驯化综合症"的泛起可能因于都会赤狐需要克服对人类的恐惧，以人类垃圾为食，因此，"自我驯化"出适合取食垃圾桶里食物的形态特征（宽短的吻部便于借助嗅觉发现食物残渣，强有力的下颌有助于咬碎食物，变小的头部便于把头探到垃圾桶深处）。我们近期对河南荥阳青台出土动物遗存举行食性分析，发现少数鹿跟家养动物一样，食用了大量的粟和黍的副产物，鹿为野生确定无疑，这种现象讲明在距今5500年仰韶文化晚期的中原地域，野生动物已被迫游走于人类聚落周边，苟延残喘。

在今世钢筋水泥森林里，人类的影象里依旧存在着桃花源，那里花卉茂盛，动物欢脱嬉戏。自古至今，人类与动物的关系很是重要甚至相当极重，一方面，动物驯化及史前畜牧业的生长，保证了人类获得丰裕的动物资源，但由此带来的分配不均和感染病等问题又反噬人类社会的肌体，另一方面，野生动物家园受损，深受渔猎之苦，面临灭绝的田地，它们中的某些个体不得不铤而走险，潜伏于人类社会举行"自我驯化"。

在地球这颗蓝色星球上，人类、情况与动物如何和谐相处？这将是一个永恒而紧迫的话题。封面图片泉源：[法] 让-巴普蒂斯特·德·帕纳菲厄（Jean-Baptiste de Panafieu）著、[法] 帕特里克·格里斯（Patrick Gries） 摄、邢路达、胡晗、王维译：《演化（Evolution）》，北京：北京出书团体公司、北京美术摄影出书社，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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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尼尔斯·艾崔奇（Niles Eldredge） 著、董丽萍、周亚纯译：《灭绝与演化：化石中的生命全史》，北京：北京团结出书公司，2018年。杨益民：《5000年前的跨大陆瘟疫与动植物流传》，《中国文物报》，2020-4-17，第6版。Parsons, K. J., A. Rigg, A. J. Conith, A. C. Kitchener, S. Harris and H. Zhu (2020). "Skull morphology diverges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populations of red foxes mirroring patterns of domestication and macroevolution."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B: Biological Sciences 287(1928): 20200763.Brunson, K., X. Zhao, N. He, X. Dai, A. Rodrigues and D. Yang (2016). "New insights into the origins of oracle bone divination: Ancient DNA from Late Neolithic Chinese bovines." 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74: 35-44.王娟、张居中：《圣水牛的家养/野生属性开端研究》，《南方文物》2011年第03期，第134-1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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